匈牙利,小克勒什市。
2024年春,為拍攝一部以匈牙利“民族詩魂”裴多菲為主題的紀錄片,我和同事來到這座距首都布達佩斯百余公里的小城,造訪裴多菲生命的起點——他的故居。
1823年,裴多菲出生在這里。這位匈牙利愛國詩人與民族英雄,被視為匈牙利民族文學的奠基人,其作品《自由與愛情》為中國人民所熟知。
黑瓦白墻,幽靜肅穆,小鎮(zhèn)一隅的紀念館,樸素而不失溫度。走進故居,工作人員輕輕推開一扇老舊木門,一間不過10平方米的藏書室,悄然映入眼簾。
門軸輕響間,一股夾雜著歲月與油墨味道的氣息撲面而來。陽光穿窗而入,飄浮的塵埃幻化為微光,輝映著典藏于胡桃木色書架的數(shù)千冊書籍。
“這間屋子里,收納了我們所有的外文版裴多菲著作。至于有沒有中文版……記不清了。你可以試著找找。”操著半生不熟的英文,工作人員帶我進入屋內(nèi)。
懷著“碰碰運氣”的心態(tài),我沉入這片由多種語言織就的文學森林之中,目光在英語、法語、德語、俄語等語言間穿梭。忽然,我視線一凝——密密麻麻的字母叢中,幾行熟悉的方塊字跳入眼簾,如故人相逢——《裴多菲抒情詩》《裴多菲詩選》《裴多菲小說散文選》。
這三本樸素的中文平裝書,靜靜地藏身于書架深處。當我輕輕翻開書皮,更令我怦然心動的驚喜,倏然躍入眼簾:
——裴多菲博物館惠存,新華社記者周東耀,2005年8月。
短短幾行文字,以中匈雙語赫然寫于扉頁之上,如一枚時光信箋,將18年前新華社前輩的身影悄然留存,又跨越歷史煙塵,與我不期而遇。
這是書本的語言歸屬,更是跨越時空的深情印記。寥寥數(shù)語,卻勝似千言。
沉浸于巨大喜悅中的我,當即以這幾本中文書作為前景,以墻上的裴多菲巨幅畫像為背景,拍攝了一組照片。隨著畫面焦點的虛實流轉(zhuǎn),跨越國界的中匈文學情緣,在鏡頭中徐徐鋪展。
歷經(jīng)200余年風雨洗禮,故居小屋依舊,光陰仿佛凝固在裴多菲生活的年代。窗外庭院里,魯迅先生的雕像赫然佇立,在時光奔流中,講述著在歐亞大陸另一端,因《自由與愛情》而被銘記的熱血往事。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p>
裴多菲精悍有力的詩句,在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喚醒無數(shù)中國人,成為一段“不能忘卻的紀念”。這段跨越山海、橫亙時空的文學情緣,也通過幾代新華社記者的努力,在歷史長河中留下痕跡,更為兩國人民所熟知。
拍攝結(jié)束后,我向故居工作人員講述了這段“奇遇記”。她聽得目瞪口呆,眼中滿是驚訝與欣喜。隨即,她鄭重拿出一枚印有故居圖案的冰箱貼,堅持要送給我,作為特別紀念。
“裴多菲是我們匈牙利人的民族英雄,我們感到非常榮幸,更感激遙遠的中國人也愛他、敬他?!?/p>
話音頓了頓,她目光柔和地看著我說道:“更令我們感動的是,像你們這樣一代代的新華社記者,不遠萬里來到這里,把裴多菲的故事帶回中國。希望這段跨越時空的緣分,能夠延續(xù)下去?!?/p>
還是在那個春天,踏上匈牙利的旅程前,我和同事曾前往塞爾維亞,拍攝一部聚焦中塞音樂情緣的紀錄片。抵達首都貝爾格萊德后,我特地買了一束鮮花,前往中國駐南聯(lián)盟使館舊址,也就是如今的中國文化中心,悼念那位讓我敬仰已久的前輩——新華社記者邵云環(huán)。
舊址前的草坪上,在一捧捧鮮花的簇擁下,兩塊紀念碑靜靜豎立。碑文以中文與塞爾維亞文鐫刻著深情悼念:
“緬懷烈士、珍愛和平,謹以此紀念在北約轟炸中華人民共和國駐南斯拉夫聯(lián)盟共和國大使館中犧牲的邵云環(huán)、許杏虎、朱穎烈士”;
“謹此感謝中華人民共和國在塞爾維亞共和國人民最困難的時刻給予的支持和友誼,并謹此緬懷罹難烈士”。
時間,總是在緬懷中沉淀,在砥礪間前行。
此番在歐洲駐外期間,我曾多次與新華社記者前輩的身影穿越時空交匯,沿著他們留下的足跡前行,站在他們的肩膀上,看見更遠的世界。
在威尼斯,我以王星橋老師的稿件《從馬可·波羅到新絲綢之路》為“地圖”索引,尋訪馬可·波羅故居與相關遺跡。在這位偉大的旅行者逝世700周年之際,拍攝下大量紀錄片畫面,為古老故事注入新的影像表達。
2024年,是中國北極科考站“黃河站”建成20周年。當我踏上這片地球的“白色邊疆”,拍攝紀錄片《北極守望者》時,2004年李斌老師拍攝的“黃河站落成”主題系列圖片,鋪陳出厚重的歷史感,也讓我在剪輯紀錄片時,有了時空交錯的素材和底氣。
意大利最南端的蘭佩杜薩島,距離非洲大陸約110公里,是數(shù)以十萬計的非法移民跨海偷渡的第一站,也是無數(shù)傾覆船只與逝去生命的終點。當我決定前往這座地中海孤島,拍攝關于移民危機的圖片報道時,歷屆新華社羅馬分社記者所留下的文字、照片與影像,如同一條條清晰的線索,定格了海天之間的血淚與希望,成為我記錄現(xiàn)實的重要指引……
在我看來,這些由前輩們以敬業(yè)與熱忱書寫的光輝過往,不只是經(jīng)驗的指引,更是精神的薪火相傳。雖然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我未曾謀面,但那份跨越時空的新聞熱情,始終激勵著我:心存謙卑,始終熱愛,放眼世界,永懷希望。
每一次重逢過去,都是通向未來的另一次啟程。(彭卓)